工程哲學必須重視價值問題

中國政法大學 張秀華

隨著對近代認識論或知識論所發動的價值論轉向，價值哲學成為現當代哲學的一種新范式。馬克思主義哲學從現實的人出發，按照實踐的觀點，在歷史唯物主義立場上確立了具體的主體性哲學，超越傳統實體論形而上學建立在抽象主體之上的抽象的主體性哲學，解構主客二元論的思維方式，強調實踐的中介與統領作用，因此，它是在主體性原則和客體性原則相統一的基礎上建構起來的新主體性哲學，為價值哲學和價值論的轉向奠定理論基礎，使得當代價值哲學研究形成新的發展勢態，成為關注人們生存實踐境遇和實踐活動分析并以歷史生存論為基地的價值哲學或價值論。正如海德格爾所說，一切價值問題都根植于此在在世的生存結構，對價值論的考察必須以生存論存在論為根基。

工程活動是維系人類生存和發展的最基本的物質生產實踐方式，是合目的性（內在尺度）與合規律性（外在尺度）的統一，是價值尺度與真理尺度的統一，是自由（自律）與必然（他律）的統一，是人文要素與技術要素的統一。正是在這種工程實踐中，“人的生產”與“動物的生產”區別開來。在馬克思看來，不同于本能的（受動的）、單純從自身需要出發的、在種的尺度內進行的“動物的生產”，“人的生產”則是人所意識到的對象性活動，是人的自由自覺的（能動的）類生活，是自己生命本質力量的表現；不同于動物直接受肉體需要支配的片面生產，人的生產是全面的真正的生產；動物只是按照它所屬的那個種的尺度和需要來構造，人卻懂得按照任何一個種的尺度來進行生產，并且懂得處處都把內在尺度運用于對象，能夠按照美的規律來構造。因而，作為“人的生產”的工程實踐活動自身必然內蘊著價值問題。如果說價值是客體對象對于主體的有用性和意義關系，那么工程價值不是外在的而是內在的價值關系，即工程價值是改造對象世界的工程活動主體自身與對象之間的內在的價值關系，即，是一種內在而非外在的價值關系，應該在此意義上研究工程價值論，以避免片面的功利主義、計算主義和經濟主義的工程價值考量。因為，工程活動及其成果——工程的歷史性存在都表征著人的本質力量，都是人的生命活動和生命力的感性顯現。盡管我們也評估工程的經濟價值、社會價值和生態價值等，但根本說來，工程是為了人的工程，工程的價值在于滿足人自身的生存價值與人之創造性的自我實現。

工程活動和科學技術有不同的思維方式，“論成”的工程活動是“知道的做”，是一種自主設定價值的人類活動，總是首先要從人們與社會的需要、目的出發預設價值，并且從預設價值目標出發，引導整個工程各個環節的施工，協調所有工程行動與階段性、部門性工作目標，最終創造出工程產品及其價值，通過社會嵌入和銷售環節獲得工程價值的社會實現，進而達到工程目的。因此，工程活動就是從預設價值目標出發，通過價值理性范導技術理性或工具理性的具體行動以創造新的存在與價值的過程。嚴格來說，能夠按照美的規律來建造的工程既是一個預設價值、創造價值、生成價值和實現價值的過程，也是在類的意義上展示人的創造性和本質力量從而實現自我確證、自我肯定并獲得滿足的過程。顯然，工程活動作為人的存在方式，其所追求的價值目標不應只是外在的，應更多地用內在價值加以衡量。畢竟，人類是“做”以成人的，就是在改變對象世界的過程中改變人自身。問題是如何實現恩格斯所說的不愧為人的生產。這就要求努力尋求正向的工程價值，切實使工程實踐對社會、公眾和環境負起責任，在參天盡物的工程建造中既要秉承實事求是、自覺遵守自然規律的科學精神，又要保有不斷探索、精益求精、追求卓越的匠心和關切他者的倫理情懷之工匠精神。同時，采取有效的科學決策機制、組織管理措施和法治手段，盡可能避免因局部或眼前利益而危害公眾和生態環境的工程建設，否則就是一個失敗的工程，不但無法創造工程的正向價值，還會出現工程的負向價值。

所以，開展工程價值論的研究十分必要。可以說，整個工程活動始終在處理和協調各種價值關系，不能離開價值談論工程。不僅需要關注工程的價值目標設定的合理性，而且必須確保工程實施的手段和路徑的可行性、權衡工程的風險、代價與效果。同時，還不能把內在價值和外在價值對立開來，即使注重內在價值的實現也要考慮外在價值的合理訴求，確保內在價值和外在價值的統一，以及目的性價值和工具性價值的統一。

工程活動的目的在于創造新的存在物，但由于工程的屬人性，就決定了在工程建造中既要“成物”亦要“成己”，工程在打造新的社會存在的同時也在成就著人類自身，發揮人類的創造性能力過程中展現和標明人的存在狀態及生存境界，體現著人與世界的否定性統一關系——工程辯證法或實踐辯證法。正因如此，工程哲學不能無視價值問題。盡管本人較早開啟工程價值論研究，基于工程生存論探討工程的價值及其評價、評估方法等問題，但尚未將工程價值論課題化地進行系統研究。

總之，考慮到工程與價值之間的內在關系，尤其是當代哲學的價值觀轉向，無疑，專門研究工程價值論問題非常重要。鑒于工程價值涉及工程的存在論或本體論意義，因而，不能脫離工程本體論或工程存在論來考察工程價值論，應將工程價值論和工程本體論內在地關聯起來進行研究。處理好價值合理性行動與工具合理性行動的關系，同時，還要重視工程價值的評價問題。離開工程價值評價，就無法談論工程價值。作為第一哲學的工程哲學，不但要具體探討如何兼顧工程的經濟價值、政治價值、生態價值以及人文價值和生存價值的問題。此外，還需結合人工智能的價值研究，關注當代前沿工程的價值問題。